寄梦古斋第9章 破笔书
陈默把《寒食帖》拓片从蓝布条里小心展开时清晨的阳光刚爬过书房的窗棂。
他没找装裱师傅就用两根细木杆把拓片夹在案头对面的墙上这样一抬眼就能看见“自我来黄州”那行字——“寒”字宝盖头的右点垂着像滴悬而未落的泪在晨光里泛着旧纸特有的哑光。
案头早换了模样。
昂贵的进口宣纸收进了樟木箱取而代之的是一刀糙面的毛边纸纸角还带着造纸时没碾平的纤维;常用的那支狼毫被搁在笔洗最里面现在握着的是支竹杆旧笔笔锋略秃是前几天从文具店角落里翻出来的笔杆上的毛刺被他磨得差不多了只剩指腹摩挲时能触到的细微纹路。
他试着临“空庖煮寒菜”笔尖蘸墨时墨汁顺着秃锋晕开一点他下意识想换支笔手到半空又停住——沈砚说过苏轼写《寒食帖》用的是穷书生的麻纸说不定笔也未必是新的。
第一笔落下“空”字的宝盖头还是紧的。
手腕僵着虎口处的茧像块硬壳把笔杆箍得死死的。
他写了三遍“空庖煮寒菜”每遍的笔画都规规矩矩横平竖直却像隔着层雾摸不到拓片里那股松快的劲儿。
拓片上“破灶烧湿苇”的“破”字走之底的捺画拖得极长带着种不管不顾的散漫可他写出来的捺画总像被线牵着收得又急又硬。
陈默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墨汁溅在毛边纸上晕出个小小的黑圈。
他起身走到拓片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死灰吹不起”的“吹”字——拓片的纸质粗糙能摸到石碑刻痕的细微凸起那是清代嘉道年间的石匠一点一点凿出来的隔着两百年竟还能觉出几分力道。
“别想着‘像’想着‘是’。
”沈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冒出来那天在拾遗斋沈砚握着他的手腕试笔时掌心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他手背上——那时沈砚的笔锋扫过纸页像风吹过芦苇看似软却藏着撑得住的韧劲。
陈默的目光落在拓片右下角的题跋上:“坡公此书似哭似笑似怨似悟非亲历困顿者不能解。
”他以前总觉得“困顿”是苏轼的事是被贬黄州、食不果腹的窘迫和他这个顺风顺水的“天才少年”没关系。
可现在指尖划过“困顿”两个字记忆突然像被捅破的纸涌了出来。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家里把红木家具都卖了爷爷的书房也搬空了只剩院子里那块青石板。
爷爷牵着他的手把毛笔递给他蘸的不是墨是清水:“阿默写字不用好纸好墨有心就行。
”他蹲在青石板上写清水写的字干得快写了又擦擦了又写虎口磨得疼爷爷却说:“疼才好疼了才记着字里的劲儿。
” 还有去年全国大赛评委说他“匠气过重未见真魂”时他躲在后台的消防通道里攥着获奖证书哭。
那时他想不通他把《兰亭序》临了上千遍每个笔画的角度、力度都刻在脑子里怎么就没“真魂”了?直到后来在商业笔会上对着镜头和围观的人群他连“宁静致远”四个字都写得抖笔杆攥得太紧指节发白墨汁顺着笔杆流到手腕上像道黑疤。
陈默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
他一直以为“真魂”是多高深的东西是书法家的天赋和技巧原来不是——是他把自己裹得太紧了像把字关进了笼子连带着把自己的心事、委屈、不甘都一起关了起来。
他走回案头重新拿起那支旧笔。
这次没蘸墨先蘸了点清水在毛边纸上轻轻划了划——笔锋的秃处让水痕多了点毛糙的质感像小时候在青石板上写的字。
他深吸一口气蘸了墨这次没临帖而是写自己的话:“十二岁青石板清水字爷爷说疼才记着劲儿。
” 笔锋落下去时手腕竟不由自主地松了。
“青”字的竖钩没按字帖里的角度写有点歪却像院子里那棵歪脖子的老槐树;“水”字的捺画拖得长了点末端洇了点墨像青石板上没干的水迹。
他没停接着写:“去年后台证书湿了不知道真魂是什么。
” 墨汁越来越浓字也越来越大。
他写父亲把爷爷的砚台卖掉时的背影写母亲煮咸菜时在厨房哼的歌写自己卡壳时把废稿揉成团的闷响写拾遗斋里檀香混着旧纸的味道。
有几处笔锋没控制好墨汁洇得厉害把“咸菜”的“菜”字都晕成了黑团可他没停也没撕纸——就像苏轼写《寒食帖》时洇了墨也没扔就那么留着。
写到“我也曾觉得自己是死灰”时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死灰”两个字上墨和泪混在一起把笔画晕得更模糊了。
陈默停顿了一下指腹擦了擦眼角然后接着写:“但今天想吹吹看。
” 写完最后一笔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张纸。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的大有的小墨痕深浅不一还有泪渍的印子一点都不“完美”可他的心却像被打开了一扇窗亮堂了。
这才是他的字啊带着他的呼吸他的眼泪他的过去不是别人眼里的“天才少年”不是规规矩矩的字帖是活生生的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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