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杨士奇第15章 绯袍的重量
那身御赐的绯袍杨士奇终究没有在日常穿着。
它被妥帖地收在箱笼最底层与玄狐裘作伴如同两道隐藏的护身符也像两座无形的大山。
他知道这绯色一日不加身他便一日还是那个品阶低微、需谨小慎微的杨协理;一旦穿上便是将自己彻底置于众目睽睽的炙烤之下再无转圜余地。
然而赏赐带来的影响并不会因绯袍的隐匿而消弭。
在职方司他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氛的进一步变化。
刘员外郎几乎不再与他主动交谈偶尔目光相触也迅速避开那焦黄的脸上写满了“敬而远之”。
其他属官则更加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请示文书、商讨细节时语气都恭敬了许多。
郎中待他虽仍以上官自居但涉及下西洋的一应要紧事务已开始习惯性地先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一种建立在实力与圣眷基础上的、无声的权力让渡。
但这权力也引来了更远处的注视。
这日散衙时分杨士奇刚走出职方司大门便被一位面熟的内侍拦下依旧是东宫的人态度却比上次传递密信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杨协理太子殿下口谕请您过府一叙。
” 杨士奇心中微沉。
该来的总会来。
再次踏入春坊熟悉的药味与压抑感扑面而来。
太子朱高炽依旧坐在书案后只是今日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淡去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臣杨寓参见殿下。
”杨士奇依礼参拜。
“先生来了坐吧。
”太子的声音有些疲惫他指了指旁边的锦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赐茶或闲话家常。
沉默在殿内弥漫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张力。
良久太子才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虚空处似在斟酌词句:“东里啊……父皇赐你绯袍……此事朝野上下可是议论纷纷啊。
” 杨士奇心头一紧知道正题来了。
他垂首道:“此乃陛下天恩臣惶恐不胜唯有竭尽心力以报陛下与殿下知遇之恩。
” “嗯你的忠心与才干孤自然是知道的。
”太子叹了口气话锋却微微一转“只是……东里你如今身处职方司协理下西洋这般紧要军国大事又得父皇如此青睐……有些话孤不得不提醒你一二。
” 他抬起眼看向杨士奇那目光中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下西洋之事虽由郑和主持然兵部、户部牵扯甚深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你如今位置关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行事需得更加……嗯更加圆融些莫要轻易得罪了人尤其是……一些勋贵老臣。
” 杨士奇静静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太子这番话表面是关怀提醒实则是在委婉地告诫他不要因皇帝的赏识而过于“独断专行”忽略了朝中尤其是太子一系内部其他势力的利益和感受。
他杨士奇毕竟是东宫旧人若因下西洋之事与其他派系(可能包括一些支持太子的勋贵)产生冲突会让太子为难。
这便是权力的掣肘。
即便有皇帝的认可他依然无法摆脱身上“太子党”的标签依然要在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
“殿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杨士奇语气沉静“臣在职方司只知依据图籍情报据实而言为国事谋划不敢有丝毫私心亦不敢僭越本分结党营私。
一切行事必当谨守臣节以不使殿下声名为念。
” 他将自己的立场定位于“为国事”、“据实而言”并再次强调了对太子的忠诚。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稳妥也最真诚的回答。
太子看着他坦诚而坚定的目光脸上的阴郁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孤自是信得过先生的。
只是……唉这朝堂之上人心叵测孤是怕你……木秀于林啊。
”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罢了你好自为之。
若有难处随时可来见孤。
” “谢殿下。
”杨士奇知道这次谈话结束了。
他躬身告退。
走出春坊晚风带着凉意。
杨士奇抬头望去宫墙切割出的天空暮云低垂。
太子的担忧他感同身受。
这身未曾穿上的绯袍其重量已不仅仅来自皇帝的恩宠更来自各方势力的拉扯与猜忌。
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手脚也考验着他的智慧。
他不能因畏惧而退缩也不能因得意而忘形。
回到寓所他再次打开箱笼看着那抹鲜艳的绯色。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彷徨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光滑的缎面仿佛在抚摸一段充满荆棘却又必须前行的命运。
然后他合上箱笼落锁。
转身坐到书案前摊开一份等待批阅的、关于南洋某岛国近期政局动荡的情报文书提起了笔。
案头的灯火将他伏案的身影稳稳地投在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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