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第89章 长明灯
云栖山的雾比往年更重些。
入秋的山风裹着松涛撞进谷口把半掩的山门吹得吱呀作响。
无嗔裹紧打了补丁的僧袍抬头望了眼普济寺三个褪色的金字——十年前他跟着师父行脚至此老和尚曾说这山门前的古柏有千年树龄树皮上的纹路像极了往生咒。
如今古柏还在树下的青石板却被岁月磨得发亮连碑座上的莲花纹都浸着青苔。
他摸了摸怀里的瓷瓶里面装着最后一味药引。
师父咳血的毛病又重了药铺的老掌柜捻着胡子说这是西域传来的还魂草可得配着千年灯油熬煮否则神仙也难救。
他攥紧瓷瓶指节发白——三天前师父咽气时手里还攥着他半片衣角说莫要学我当年犯痴。
月光爬上大雄宝殿的飞檐时无嗔已绕到后殿。
他记得十年前替师父挑水曾见这殿里有盏青铜灯台灯油泛着奇异的金光。
老和尚当时合掌念诵:此灯乃燃灯古佛座下长明灯灯油是西天二十八祖舍利所炼灯芯取自东海龙王第七子额前龙须。
小和尚们听了都笑说老和尚又讲经书里的故事可无嗔分明看见那灯芯上的火星子落进铜盘竟在青砖上烧出个焦黑的善字。
后殿的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的铜铃被他撞得轻响。
他摸黑进去供桌上的香炉还剩半截残香青烟像条白蛇直往上钻。
青铜灯台就立在供桌中央灯油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灯芯上的火星明明灭灭倒像是有人在里面呼吸。
阿弥陀佛。
他对着灯台合十伸手去摘灯盏。
指尖刚碰到灯沿那火苗突然轰地窜起三尺高照得整间殿宇亮如白昼。
他惊得缩回手却见墙上不知何时浮现出许多影像—— 最前面的是个穿粗布僧衣的老和尚正用枯枝般的手往灯里添油。
他的后背佝偻着可添油的动作却稳得像钟摆。
影像里的风很大吹得殿门哐哐响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嘴里念叨着:护灯如护目灯灭则法灭。
接着是个年轻些的僧人腰间别着柄铁剑。
一群持刀的强盗撞开殿门为首的举着刀吼:交出灯油!年轻僧人把铁剑往地上一插说:这灯油是历代师父用命护着的你们要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强盗们挥刀砍来他的血溅在灯台上灯油却越烧越旺把强盗们的影子都烤成了黑灰。
再后面是个穿灰布袈裟的小沙弥大概只有十二三岁。
冬天的雪齐膝深他抱着个铜壶往殿里跑睫毛上结着冰碴。
灯台里的油快干了他跪在地上把自己的手指割开鲜血滴进灯里。
火苗腾地一下红了小沙弥却冻得直打颤嘴里念着:师父说过灯芯是龙须见血认主我这血该是干净的。
影像一个接一个闪过无嗔看得额头冒汗。
他想起自己十年前在终南山脚偷挖草药被药农追着打;想起去年冬天为了换米把师父的旧袈裟当给了当铺;想起昨夜在破庙他摸着空米缸想反正师父也不在了偷点灯油算什么? 你可知这灯油为何千年不灭?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转身看见最后一个影像——是个白眉老僧正坐在灯台旁打坐。
他的袈裟没有补丁却洗得发白;他的脸上没有皱纹可眼神像深潭里的千年古水。
这灯油是舍利所炼可舍利本是高僧圆寂后的骨血若没有护灯人的精魄早该散了。
老僧的目光穿过影像直刺进无嗔心里你看那添油的老和尚他本是个挑水的杂役因为偷吃供果被逐出师门却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求我收留说要'用后半辈子护着这灯'。
你看那持剑的他本是要还俗娶亲的却在迎亲那天看见山匪劫杀香客提剑追了十里山路。
还有那小沙弥...... 老僧的声音突然哽住影像里的他抬手抹了把脸——原来那不是老僧是无嗔自己的师父。
十年前师父在终南山被狼咬伤是个挑水的老和尚背他下山;师父还俗娶亲那天在山路上遇见被劫的商队提着菜刀就冲了上去;师父圆寂前把自己最珍贵的袈裟剪成布条给小沙弥包扎伤口。
师父......无嗔跪在地上眼泪砸在青砖上。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嗔儿莫学我年轻时犯痴。
我当年为了救病重的娘偷过药铺的参;为了凑盘缠还俗骗过施主的香火钱。
后来我才明白贪念像酒藏得越久越烈可真要醉了就醒不过来了。
影像里的师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光:嗔儿你看这灯照的不是佛是人心。
当年我跪在这灯前发愿说要护它千年;后来你师父跪在这里说要护它百年;现在轮到你了...... 不!无嗔突然站起来把怀里的瓷瓶摔在地上。
还魂草撒了一地沾了灯油的草叶滋滋作响我不要护千年我只要护这一盏灯。
他走到灯台前伸手去擦墙上的影像。
指尖碰到青砖的瞬间影像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淡了。
青铜灯台里的火苗还在跳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他摸出怀里的戒刀——那是师父圆寂前给他的刀鞘上刻着放下二字——一刀割断了自己的裤腰带。
师父说过护灯人要心无挂碍。
他把割断的裤带系在灯台的铜环上我无嗔从今日起在此护灯。
若有贪念便让这裤带勒死自己。
晨钟响彻山谷时老方丈拄着禅杖走进后殿。
他看见个灰头土脸的小和尚正踮脚擦灯台灯油在晨光里泛着金红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师父说的佛前一盏灯照破万重山。
小师父可是来护灯的?老方丈笑着问。
无嗔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得像个孩子:弟子无嗔见过方丈。
老方丈望着那盏长明灯忽然想起五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跪在灯前割断了自己的尘缘。
风从殿门吹进来吹得灯芯轻轻摇晃火苗却始终稳稳地立着像座不会倒的山。
后来云栖山的香客常说后殿的长明灯比从前更亮了。
有人说看见灯影里有好些人穿着粗布僧衣拿着剑或者捧着药碗;也有人说听见灯台下有细细的哭声像是有人在说该我了。
而无嗔已经在那盏灯前坐了三十年。
他的袈裟换了十二次戒疤磨得发亮可灯台边的铜环上那截裤带还好好系着颜色早褪成了灰白却始终没断。
有人问他可曾后悔他总是摇头:当年我贪的是药后来才明白这世上最金贵的药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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