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86章 潮信
孙先生揭开陈渡背上最后一块布露出底下粉红色的新肉。
伤口收了口像条蜈蚣趴在那里痒得钻心。
“好了七分”孙先生沾着药水的手按了按伤口边缘“骨头没伤着算你命大。
再养几天别使蛮力别沾海水。
” 陈渡活动了下肩膀僵硬还带着隐痛但那股束缚感消失了。
他看向窗外海天一色几只海鸟在桅杆间盘旋。
“孙先生多谢。
” 孙先生收拾药箱瞥他一眼:“年轻人伤好得快是好事但心里的疤没那么容易掉。
”他没再多说提着箱子走了。
院子里小栓正跟着哑仆学晒鱼干。
孩子脸上有了肉晒黑了些眼神也活泛起来。
看到陈渡出来他举着一条小鱼跑过来:“哥!你看!” 陈渡摸摸他的头。
这短暂的安宁像偷来的。
午后他走出小院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海岛。
林家坞堡建在半山腰白墙黑瓦碉楼高耸俯瞰着下面新月形的港湾。
港湾里泊着大小船只其中几条三桅福船格外醒目船身修长帆缆密布透着精悍。
他沿着石阶往下走路上遇到几个林家子弟和水手都穿着利落的短打皮肤黝黑眼神警惕地扫过他没人阻拦也没人搭话。
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桐油和晒鱼的味道。
码头上忙碌异常。
力夫们喊着号子搬运货箱工匠在修补船体叮当作响。
他看到林破浪站在一条福船的船头正对着几个船老大模样的人指划着什么声音在海风里断断续续。
“…………倭国那边的商路必须打通……四海的手伸不过去……下次多带硫磺和火铳……” 硫磺?火铳?陈渡心里一动。
林家做的恐怕不只是寻常海贸。
他没靠近转向另一侧僻静些的滩涂。
几个老渔民正在补网用的是韧性极好的麻线手法熟练。
旁边堆着些奇形怪状的海螺和贝壳。
他在一块礁石上坐下看着潮水一次次涌上来退下去留下湿漉漉的沙痕。
来到林家快二十天了木匣交了伤也快好了可下一步该怎么走?林震东态度不明林破浪言语带刺泉州还去不去?阿青在哪里? “看潮呢?”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渡转头是个晒得黝黑发亮的老渔民脸上皱纹像被海风刻出来的正眯着眼看他手里搓着麻绳。
“嗯。
”陈渡点点头。
“这潮啊看着乱其实有信。
”老渔民在他旁边坐下掏出一个粗糙的烟斗点上辛辣的烟味飘过来“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二十三到处是泥滩。
人跟潮一样也得看准了信儿才能行船。
” 陈渡听出他话里有话:“老伯在这岛上什么才是‘信儿’?” 老渔民吐出口烟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后生你是北边来的不懂海。
在海上船坚炮利是信儿能带回真金白银是信儿能让跟着你吃饭的兄弟不被风浪吞了更是信儿。
”他用烟斗指了指远处船头的林破浪“看见没?破浪少爷十四岁就独自驾船穿过黑水洋从海盗窝里抢回三条货船那就是他的信儿。
” 他又指了指港湾里那些忙碌的水手:“那些人为啥服林家?不是因为林家姓林是因为跟着林家有肉吃有命活。
” 陈渡沉默。
老渔民的话和林破浪如出一辙都指向最现实的力量和利益。
“那……仁义呢?道义呢?”他忍不住问。
老渔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咳嗽起来:“仁义?道义?后生你当这是唱戏文呢?海上的规矩就一条——活下来。
活下来你说的话才是道理。
活不下来屁都不是。
”他磕了磕烟斗站起身“看你也是个有故事的后生听老哥一句想在林家站住脚光靠那个木匣子不够得拿出你自己的‘信儿’来。
” 老渔民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陈渡独自对着潮起潮落。
接下来的几天陈渡不再只待在院子里。
他每天去码头看水手们操帆、结绳、保养武器;去看船匠怎么用铁钉和桐油修补船板;甚至去看渔民如何根据云彩和风向判断天气。
他不多话只是看偶尔帮把手搬点不重的东西。
水手们起初对他这个“北边来的伤号”有些疏远见他肯学也不惹事渐渐也容他在旁边看着。
有个叫阿泰的年轻水手心肠热看他对手摇式抽水唧筒感兴趣还给他演示怎么用。
“这玩意儿关键时候能救命!”阿泰用力摇着手柄水流从皮管里哗哗涌出“船底漏了或者舱里进了水就靠它往外抽!” 陈渡试着摇了摇手柄沉重需要不小的力气他背后的伤处隐隐作痛但他没停。
林破浪有时会出现在码头冷眼看着他跟水手厮混也不说话。
有一次陈渡在帮忙整理一捆缆绳缆绳粗重他动作有些吃力。
林破浪走过来一脚踩住缆绳另一端。
“就这点力气?”他嘲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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