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204章 念
吴念清那番裹挟着威胁与蛊惑的话语像冰冷的污水泼溅在油布下这片已然逼仄到极致的空间里。
李老汉抱着丫蛋的手抖得厉害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言语里透出的寒意往爷爷怀里缩了缩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三娘的脸色煞白看看气息奄奄的陈渡又看看状若疯狂的吴念清最后无助地望向孟婆婆。
孟婆婆握着木棍和竹哨的手青筋虬结。
吴念清的话像钉子一下下凿在她年老脆弱的心防上。
丫蛋……她看着那孩子懵懂惊恐的眼睛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柔软的牵挂。
为了这孩子她是不是真的该……妥协? 就在这死寂的、意志即将崩断的刹那一直昏迷的陈渡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嗬气声。
这声音太微弱几乎被棚外呜咽的风声掩盖却像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荡开了棚内那黏稠的绝望。
他的眼皮这一次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浑浊的、仿佛蒙着河底淤泥的灰白。
但那缝隙里确确实实透出了一点光。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直直地、空洞地望着油布顶棚那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的嘴唇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开始微微翕动。
没有声音只有干裂起皮的唇瓣在微弱地颤抖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孟婆婆猛地扑到近前几乎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水……” 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气流冲散的字眼艰难地挤了出来。
“水!快!水!”孟婆婆嘶哑地催促三娘心中那点被吴念清勾起的动摇在听到陈渡声音的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摁住。
渡爷还活着!他还在挣扎! 三娘慌忙拿起水囊小心地凑到陈渡唇边滴了几滴进去。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陈渡的呼吸似乎顺畅了极其微小的一瞬。
他那空洞的目光依旧望着顶棚嘴唇继续无声地开合。
这一次孟婆婆看得更仔细了些她辨认着那口型那不是求救不是抱怨…… 那口型重复着缓慢而执拗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那似乎是……一句经文。
一句属于“渡亡人”的古老而简短的安魂咒文。
他在用这最后的气力安抚这片绝地可能游荡的亡魂也或许是在安抚他自己那饱经磨难、濒临崩溃的灵魂。
吴念清也看到了陈渡的动静看到了孟婆婆那骤然坚定起来的神色。
他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以为可以说动孟婆婆的侥幸瞬间被这无声却坚韧的景象击得粉碎。
老头子没死!他甚至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坚守!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攫住了吴念清。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在这位沉默抗争的老人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渡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凝聚在了那无声的诵念之中。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上方但那空洞深处仿佛正倒映出一条波光粼粼的、安静流淌的大河。
那是他生命的河承载了太多的记忆与重量。
他看到了秀姑。
她就站在河的对岸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他记忆里最温柔、最宁静的笑容正朝他微微摇头。
她的身后是年轻挺拔的陈安穿着整洁的衣衫脸上没有了病痛的折磨眼神清澈同样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他。
但不是现在。
真好啊……但他知道还不到时候。
这条渡亡的路他还没有走完。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暖意不知从身体何处生发出来对抗着那无边的冰冷与疲惫。
他感觉那即将飘离的意识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拴住一点点沉重地拖回这具残破的躯壳。
那盏跳跃的油灯光晕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重新变得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远去。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孟婆婆手中那个紧握的竹哨上。
然后他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气力对着孟婆婆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意思是——信它。
做完这个动作他眼中那点微光渐渐暗淡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悠长重新陷入了深度的昏睡。
但这一次他的胸膛依旧保持着那微弱却持续的起伏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到了极致却终究没有熄灭。
棚内一片死寂过后是孟婆婆长长地、带着颤抖的吐气声。
她看着陈渡虽然昏迷却依旧存续的呼吸看着他那安详中透着坚韧的睡容紧紧攥住了手里的竹哨仿佛攥住了定海神针。
吴念清面如死灰瘫软在角落。
油布之外野人沟的风还在呜咽但棚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
陈渡以他近乎本能的生命韧性守住了这方寸之地也为那未知的竹哨保留了最终吹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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