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59章 浊音
天还是青灰色河面上浮着一层薄雾那船声和人语像隔着层毛玻璃闷闷地传过来却一下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老哑巴动作快得像换了个人他三两下把地上那点痕迹清理干净用脚把埋火的土踩实。
陈渡已经背起了秀姑阿青手忙脚乱地把破包袱和那个已经空了的铁锅塞进怀里。
“下水推船进林子。
”老哑巴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指向岸边那片黑黢黢的枯树林。
陈渡立刻明白了。
他把秀姑往上托了托率先涉水冰凉的河水瞬间没到大腿他咬紧牙关忍着伤口的刺痛和河水的冰冷深一脚浅一脚地推着船往岸边的枯树林子靠。
船底擦着河滩的碎石发出嘎吱的轻响。
阿青也跳下水水没到腰际冷得她一个激灵牙齿忍不住打颤。
她学着爹的样子用尽全身力气推着船帮。
老哑巴在最后他一边推一边用那根长篙扫着他们留在河滩上的脚印和船痕动作麻利而老道。
枯树林子挨着水边的地方水不算深但水下盘根错节船勉强能挤进去。
茂密交错的枯枝像一张巨大的网很快将小船的身影遮蔽了大半。
四个人蜷缩在船与树根之间的狭小空隙里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一动不敢动。
薄雾像一层纱缓缓流淌。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是一条船是两条。
船身比老哑巴的这条大不少破旧的篷子上挂着水珠。
前面那条船上站着三四个人都穿着打补丁的旧军装手里拿着长枪枪口斜指着天。
后面那条船上人更多些挤坐着些看不清面目的百姓有男有女个个缩着脖子像一群待宰的牲口。
几个拎着棍棒、穿着杂乱的人在一旁看守。
是溃兵。
还有被他们挟持的百姓。
“妈的这鬼地方绕了半天了!”前面船上一个歪戴帽子的兵骂骂咧咧声音在寂静的晨雾里显得格外刺耳“排长是不是走错了?那老小子说的路靠谱吗?” 被称为排长的是个黑瘦汉子靠在船篷上眯着眼打量四周。
“错不了这条水路知道的人少能绕过三岔口的卡子。
”他声音有些沙哑“都警醒点这地方不太平。
” 他们的船慢了下来就在离陈渡他们藏身的枯树林子不到二十丈的水面上打着转。
阿青的心咚咚直跳几乎要撞出胸口。
她紧紧挨着爹能感觉到爹身体的僵硬和冰冷。
秀姑伏在陈渡背上呼吸微弱。
老哑巴半蹲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的船那浑浊的眼里此刻只有一片沉冷的静。
“排长听说……听说这水湾子里前阵子淹死过一船人闹水鬼呢。
”另一个年轻点的兵声音有点发虚端着枪左右看着。
“放你娘的屁!”歪帽子兵踹了他一脚“自己吓自己!这年头活人比鬼可怕!” 那排长没理会手下的吵闹他的目光扫过水面慢慢移向那片枯树林。
他的视线似乎在那些交错的黑褐色枝干间停留了一瞬。
陈渡屏住了呼吸后背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冰冷河水的浸泡开始突突地跳痛一阵阵眩晕袭来。
他死死咬着牙关把几乎要冲出口的闷哼压了回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拉长的棉线随时会断。
终于那排长收回了目光挥了挥手。
“走吧别自己吓自己。
早点出去把这批‘货’交了换点实在的。
” 两条船重新动起来发动机发出沉闷的突突声搅动着河水缓缓向着上游方向驶去。
声音和船影渐渐消失在薄雾和河道拐弯处。
枯树林里依旧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直到那突突声彻底听不见了老哑巴才缓缓从水里直起身子。
他脸色青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陈渡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阿青几乎瘫软在水里手脚冰凉麻木。
“是……是兵吗?”阿青声音发抖地问。
“溃兵。
”陈渡的声音疲惫不堪“比土匪还不如。
”土匪只为求财这些失了建制、没了管束的溃兵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们嘴里说的“货”恐怕就是后面船上那些百姓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或者用来换取什么。
老哑巴没说话他默默地把船从枯树林里推出来。
河水被他动作带起涟漪一圈圈荡开。
重新上船四个人浑身湿透在清晨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老哑巴把自己船上唯一一块还算干燥的破麻袋布递给阿青示意她给秀姑披上。
陈渡看着老哑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哑声说了句:“又欠你一次。
” 老哑巴摇了摇头开始摇橹。
船再次驶入主河道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经过刚才那一遭气氛更加沉闷。
阿青抱着膝盖看着两岸缓慢后退的、毫无生气的景色心里沉甸甸的。
这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中午他们在一个小小的沙洲旁停下歇脚。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地照着却没什么暖意。
老哑巴寻了些干枯的芦苇重新生起一小堆火让大家烤干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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