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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葬第11章 弦

运河的水位又降了些露出岸边黑黄的淤泥裂开一道道歪斜的口子像干涸的河床睁着无数只绝望的眼睛。

天是灰扑扑的悬着个有气无力的日头光也是冷的。

阿青坐在河埠头最下面一级水几乎要舔到她的鞋底。

她手里攥着几颗圆润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慢吞吞地扔进河里。

石子落水只发出“噗”一声极轻微的闷响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就被那浑浊的、几乎凝滞的河水吞没了。

她看着那圈小小的涟漪散开消失河面又恢复原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家里太静了。

娘的呼吸声细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线爹则像院子里那盘废弃已久的石磨沉默地占据着一个角落身上落满了看不见的灰尘。

她宁愿待在这河边上至少这里偶尔还有拖船经过时船老大粗哑的吆喝和船桨搅动水流的“欸乃”声。

“阿青。

” 身后有人喊她声音怯怯的。

是隔壁的福崽比阿青小一岁顶了个瓜皮小帽鼻子下面总挂着两行清鼻涕用袖子擦得油亮。

阿青没回头继续扔她的石子。

福崽蹭到她旁边坐下也从脚下抠了块土坷垃扔进河里动静比阿青的大多了。

他瞅了瞅阿青的脸色小声说:“我娘说你娘病了让你别总在外头野。

” 阿青还是不吭声。

她看着对岸几个光屁股的半大小子在浅滩上摸螺蛳身影在灰蒙蒙的水汽里晃动着不太真切。

“你哥……”福崽吸了吸鼻子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

街坊的孩子都被大人叮嘱过不准在陈家人面前提陈安。

但那种小心翼翼的回避本身就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阿青终于动了动她转过头看着福崽眼睛黑沉沉的:“福崽你怕死吗?” 福崽愣住了鼻涕差点流进嘴里他赶紧用力一吸:“啊?……怕怕吧。

我娘说死了就吃不着糯米糕了。

” 阿青又把头转回去下巴搁在膝盖上。

“我娘说我哥没死是出远门了。

” 这话她说得很轻不像说给福崽听倒像说给自己听。

两个小人儿并排坐着都不再说话。

河风带着水腥气和隐约的腐臭味一阵阵吹过来。

过了好久福崽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用胳膊肘碰碰阿青:“哎跟你说个事你别告诉别人。

” 阿青没反应。

福崽自顾自压低声音说:“我家后头那破庙就是以前供河神那个里头住进人了!” 阿青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是个男的”福崽比划着“脸上好长一道疤吓人得很!我昨天摸鸟蛋看见的他就蜷在香案底下身上裹着个破麻袋跟个鬼似的。

” 他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往阿青这边靠了靠。

破庙?住人?阿青心里动了动。

镇上荒废的地方多流民、乞丐偶尔也会找地方落脚这不稀奇。

但福崽那害怕的样子还是在她死水般的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我爹说现在外面乱好多没活路的人。

”福崽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

这时家里方向传来陈渡一声低沉的咳嗽。

阿青像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回去了。

” 福崽“哦”了一声看着阿青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河岸的坡上。

家里的气氛和外面没什么两样。

药味已经腌进了木头和墙壁里挥之不去。

秀姑醒着靠在床头陈渡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喝水。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虚空水从嘴角溢出来一些洇湿了胸前干瘪的衣襟。

陈渡也不擦只是等她咽下去一点再喂下一勺。

他的动作机械耐心得让人心头发酸。

阿青默默走到灶间灶膛是冷的。

她踮起脚看了看米缸缸底只剩薄薄一层米像铺了层霜。

她伸手进去用手指慢慢划着那些冰凉的米粒划出一道道痕又看着它们慢慢流平。

晚饭依旧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饭桌上只有喝粥的细微声响。

阿青几次偷偷抬眼去看爹爹的脸在昏黄的油灯光里一半明一半暗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深得填不进任何光亮。

吃完陈渡收拾了碗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去清洗或者守着秀姑。

他站在屋子中央愣了一会儿神然后走到墙边取下了一个挂在墙上的、长长的布包。

布包落满了灰他解开的动作有些迟缓。

布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一张古旧的弓。

弓身是深褐色的油亮油亮那是长年累月被汗水浸润的结果。

弓弦却松垮垮地耷拉着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

陈渡用手指轻轻拂过弓身指尖触碰到那些细腻的木纹眼神有些飘忽。

阿青记得爹年轻时是镇上最好的箭手每年祭祀河神射柳祈雨都是爹拉开这张弓。

后来世道不太平祭祀也荒废了这张弓就被收了起来再没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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