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2章 哑弦
天蒙蒙亮陈渡就醒了。
灶间有轻微的响动是秀姑在生火。
他披衣起身走到院中。
井台边秀姑正把淘米水小心地倒进一个木桶里这水还能喂喂后院那两只瘦鸡。
米缸的盖子敞着陈渡瞥了一眼缸底那点米像旱地里的最后一点湿痕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我去王掌柜那儿看看。
”秀姑盖上米缸声音轻飘飘的。
陈渡没应声从门后拿出渔网检查着网眼。
这是他除了“渡亡”外偶尔贴补家用的营生。
秀姑挎着个空篮子出了门。
陈渡修补好渔网上一个破洞也提着网往河边走。
阿青跟在他身后怀里依旧抱着她那本册子和炭笔。
老码头上雾气还没散尽。
几条破旧的渔船泊在岸边船上的老汉缩着脖子抽烟看着水面发呆。
打鱼的营生如今也难了鱼好像也跟着时局变得又少又精。
陈渡选了个离黑木头残骸远些的河湾撒下网。
阿青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哥哥偶尔在册子上画两笔。
她画的是河是船是雾里模糊的人影。
网沉下去没什么动静。
陈渡也不急坐在船头看着运河的水缓缓东流。
他想起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学“渡亡”第一次独立处理那具无名婴尸。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渡儿看好了……得让他走得体面来世投胎才能有个周全的身子骨。
” 那时他觉得这手艺神圣关乎来世。
如今他只觉得沉重只关乎现世里活人如何能体面地活下去。
“哥鱼。
”阿青轻声说。
陈渡回过神来拉起渔网。
网里只有几条指头长的小鱼在网眼间徒劳地蹦跳。
他默默地把鱼收进鱼篓那点分量轻得让人心酸。
日头升高了些雾气散了。
秀姑挎着篮子回来了篮子里依旧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小包用粗纸包着的盐还有几根蔫黄的青菜。
“米呢?”陈渡问。
秀姑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王掌柜说新米还没到陈米也剩不多了价钱……又涨了三分。
”她顿了顿“我割了半斤肉赊的账。
” 陈渡看着那一点点肉没说话。
他知道秀姑这是为了让正在长身体的陈安能见点荤腥。
中午的饭桌上果然多了一小碗油汪汪的炒肉片。
肉片切得极薄在青菜里藏着需要仔细翻找。
陈安吃得狼吞虎咽秀姑不停地把肉片往他碗里夹自己和陈渡只夹些青菜喝那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陈安吃着饭嘴又闲不住了这次他学乖了没提外面的大事只说学堂里的趣事。
“我们国文先生可有意思了。
”陈安塞了满嘴的饭含糊地说“他上课不带课本就给我们念诗什么‘我以我血荐轩辕’还说年轻人要有骨头……” 陈渡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没抬头。
秀姑忙打断儿子:“快吃你的饭吃完帮你爹补网去。
” 陈安“哦”了一声扒完最后几口饭放下碗就往外跑。
“碗筷收拾了!”秀姑在他身后喊。
陈安已经跑没影了。
下午陈渡在院里补网阿青在一旁看。
秀姑坐在门槛上就着天光缝补陈安磨破了肘子的衣服。
针线在她手里穿梭密密的。
隔壁传来李妈尖细的嗓音像是在跟人吵架隐约能听到“米价”、“活不下去”之类的词。
秀姑抬起头听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手里的针走得更快了。
陈安直到天黑才回来身上带着汗味和一股说不清的、兴奋的气息。
他没再高谈阔论但眼睛亮得反常。
吃晚饭时他异常沉默只顾埋头吃饭。
秀姑问他下午去哪儿了他只含糊地说在同学家温书。
夜里陈渡起夜经过陈安屋外听到里面传来极低的、压抑的说话声不是梦话像是在和谁嘀嘀咕咕。
他停下脚步听了片刻那声音又没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秀姑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但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安儿……”秀姑在黑暗里轻声开口“他是不是……在外头惹什么事了?” 陈渡没吭声。
秀姑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太平。
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 陈渡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
窗外运河的水声哗哗作响像一根永远绷紧的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嘣”的一声断了。
第二天陈渡去镇上给一户办丧事的人家送“渡亡”用的符纸。
回来时看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在街上张贴告示。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惶恐。
陈渡不识字但认得那告示的样式和当年衙门通缉江洋大盗的差不多。
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声念:“……严禁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违者严惩不贷……” 他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秀姑正在灶前发呆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
“街上贴了告示。
”陈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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