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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葬第300章 墨痕

胡靖轩的量地风波在清江浦搅起的浑浊尚未沉淀另一件事像水底冒出的一个无声气泡悄然浮上了水面。

清晨薄雾还未散尽。

起早赶船的人、开铺卸板的人发现镇公所门口的告示栏上自家门板的缝隙里甚至老码头的系缆石上贴着一张张粗糙的毛边纸。

纸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些触目惊心的话: “河湾沉冤数十载黑木压魂不得安!” “胡家旧债未曾偿岂容再动幽冥土?” “惊扰亡魂祸临头清江浦人当自省!” 没有落款字迹笨拙像是孩童初学又像是有人故意用不惯常的手书写。

墨迹浓淡不均有些字还洇染开来更添了几分诡异。

这不是秦访员那文绉绉的探问也不是老船公们无奈的叹息。

这是直接、尖锐甚至带着些恫吓的警告。

清江浦一下子炸开了锅。

人们围在告示栏前指着那些字议论纷纷脸上是惊疑、恐惧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张头带着差役气急败坏地赶来一边厉声呵斥驱散人群一边手忙脚乱地撕扯那些毛边纸。

纸很脆一撕就破墨迹沾在手上黑乎乎的像擦不掉的污痕。

“查!给我查!是谁在妖言惑众!”张头脸色铁青对着差役怒吼。

可镇上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写出这样内容的更是难以捉摸。

胡靖轩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他站在镇公所里看着差役呈上来的、被撕得破烂的毛边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沉了几分。

他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那歪斜的字迹又放到鼻尖闻了闻。

“廉价的墨块掺了太多水。

”他冷冷地说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装神弄鬼。

” 话虽如此但他明显感觉到镇上原本有些松动的人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传单又变得疑惧起来。

他去米行找吴老板谈码头合作的细节时吴老板的热情显然淡了不少言语间支支吾吾只说要再“考虑考虑”。

油坊的孙掌柜更是直接称病闭门不见。

这暗中作祟的人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

阿青也看到了一张被风吹到济世堂门口的传单。

她捡起来看着上面歪扭的字。

有些字她认得有些靠猜。

她认出“河湾”、“胡家”、“魂”这些字眼。

那墨迹那笨拙的笔划让她想起一个人。

她没说话把传单默默收进了怀里。

石头下午来时眼神有些躲闪。

阿青拿出那张传单铺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地念:“河—湾—沉—冤—数—十—载……” 石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你写的?”阿青问声音很轻。

石头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变成一种倔强他抿着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青看着他。

她知道石头跟她学字进步很快已经能写不少字了。

她也知道石头心里憋着一股火对他爹疯癫的火对家被拆了的火对那吞了他妹妹的河水的火。

“还有谁?”阿青又问。

石头犹豫了一下极小声地吐出几个字:“……码头……王瘸子……他磨的墨……” 王瘸子是码头上的一个老搬运工早年摔断了腿后来在码头边摆了个小摊帮人写写家书代笔文书用的就是那种廉价易得的墨块。

他儿子前些年跑船也失踪在了运河上。

阿青明白了。

不是一个人。

是那些心里有着伤疤、对河湾有着本能恐惧、又对胡靖轩的“新码头”充满不信任的人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出了他们的警告。

她没再追问。

把传单折好放回怀里。

下午阿青去了土地庙。

刘三靠坐在那里眼神比前些天清明了一些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破拨浪鼓但不再喃喃自语。

石头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字。

阿青把怀里那张传单拿出来递给刘三。

刘三迟钝地接过混浊的眼睛盯着上面歪扭的字看了很久。

他认得一些字不多但“魂”、“安”、“祸”这几个字他看懂了。

他看着看着干裂的嘴唇哆嗦起来混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了那廉价的墨迹。

“小草……”他呜咽着把传单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什么凭证“爹没用……守不住家……有人……有人还记得你……” 他哭得像个孩子。

石头红着眼圈用力抱住了父亲颤抖的肩膀。

阿青默默地看着。

这些墨痕对于胡靖轩而言是“妖言惑众”;对于张头而言是麻烦的源头;但对于刘三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无声的共鸣是压抑已久的悲愤第一次找到了泄洪的缺口。

她离开土地庙时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上官差还在巡逻搜寻着可能残留的传单。

胡靖轩住所的灯火亮着隐约传来他与人商议的声音语调依旧沉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阿青回到济世堂翻开册子。

在记录胡靖轩量地和那些传单的页面之间她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墨迹淋漓的线。

线的这一头是尺子、图纸和光鲜的许诺。

线的那一头是歪斜的毛笔字、廉价的墨块和沉在心底数十年的冤屈与恐惧。

这条线隔开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清江浦。

夜里阿青听到镇子边缘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官差呵斥搜查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那些墨痕像渗入泥土的雨水表面被抹去了痕迹却留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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