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297章 访员
赵老头在济世堂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他像是被那本账册和柳林镇的见闻抽走了魂魄整个人痴痴傻傻时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反复念叨着“火”、“四十七”、“完了”。
林老先生请大夫来看也只说是惊惧过度心神耗尽开了几副安神方子。
那本厚厚的胡家暗账被林老先生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了灶房柴堆底下最隐蔽的角落。
它像一块烧红的炭藏在济世堂的平静之下。
河湾依旧死寂。
官差象征性地守了几天撤走了大半。
只有那墨黑的河水和歪斜的黑木头证明着那里发生过不寻常的事。
铁路改线的风声越传越真镇上的人们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生活重新被一种疲惫的日常拖拽着前行。
这天清江浦来了个陌生人。
是个穿着半旧藏青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背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风尘仆仆。
他直接找到了镇公所出示了一封省城《时务报》的信函和主笔的名帖——是报馆的访员(当时对记者的称呼)姓秦。
秦访员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他是为清江浦河湾的“异常现象”和停滞的铁路工程来的。
“张差官敝报听闻贵地因铁路工程引出一些异状还牵扯出运河沉船的旧闻?”秦访员扶了扶眼镜目光沉静“省里对铁路工程甚为关切对此次停工也多有议论。
敝报想探访究竟尤其是关于那艘‘镇河母船’及本地胡姓乡绅的往事。
” 张头心里叫苦面上只能赔笑:“秦先生您消息灵通。
不过那都是乡民愚见以讹传讹。
河湾那边就是沼气扰动加上工人们自己吓自己已无大碍了。
” “哦?是吗?”秦访员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硬壳笔记本和钢笔“可敝人听说捞起了沉船木料发现了人的骸骨?似乎还与几十年前胡家有些关联?” 张头额头冒汗支吾着想岔开话题。
这省城来的访员问话绵里藏针不好应付。
秦访员在镇公所没得到想要的便自己在镇上转悠。
他去码头找那些皱纹里嵌着河沙的老船工搭话;去茶馆坐在角落听茶客闲聊;他走到荒废的胡府外面负手观望了许久。
他的到来像块石子再次打破了清江浦表面的平静。
一些压下去的议论又悄悄浮起。
阿青在街上看到了这个秦访员。
他问话不疾不徐却总能落在关键处。
她看到秦访员在胡府外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带着黄铜镜头的木匣相机支开三脚架蒙上黑布对着那紧闭的大门和残破的围墙调试了许久。
最后他点燃镁光粉刺目的白光一闪轻微的“噗”声后留下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几个路过的孩子被吓得跑开又好奇地回头张望。
阿青心里有些紧。
这个访员似乎要把那些沉在水底、埋在旧宅里的东西都框进那个木匣子里带到外面去。
秦访员也来到了济世堂。
他说是听闻林老先生是本地耆宿想来请教风土人情。
林老先生接待了他言语谨慎。
“林老先生您久居此地可曾听闻‘镇河母船’与胡家旧事?”秦访员开门见山。
林老先生捻着胡须:“老朽年迈旧事多已模糊。
运河沉船历年有之。
胡家早败往事如烟。
” 秦访员不再追问转而聊起运河航运、码头兴衰话题绕来绕去总不经意回到胡家与沉船。
阿青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感觉这人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赵老头一声凄厉的尖叫:“火!船烧起来了!胡永财!你不得好死!” 秦访员蓦地转头看向里间:“里面是……” 林老先生面色不变:“一位染恙老友心神昏乱胡言乱语让秦先生见笑。
” 秦访员目光微动没再问但阿青看见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了几笔。
送走秦访员林老先生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知道麻烦来了。
这人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接下来两天秦访员依旧在镇上探访。
他不知从哪打听到赵老头身份几次想见都被林老先生挡回。
他又去找了还健在的知情老人甚至试图接近河湾工地留下的工人。
零碎的信息被他一点点拼凑。
沉船的大火胡家的烟土河湾的异象还有那本语焉不详却至关重要的“胡家暗账”…… 风声渐渐起了。
不再是镇子内部的私语而是可能变成铅字、散向四方的风声。
这天傍晚阿青看到秦访员又站在河湾岸边望着墨黑的河水和孤零零的黑木头。
他再次支起相机点燃镁光粉。
白光闪过硝烟味散入暮色。
阿青站在远处看着访员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册子。
她感觉清江浦这座沉默的坟正在被来自外面的笔和镜头撬开缝隙。
她低下头在册子上记录秦访员的那一页在他相机图案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张开的嘴巴。
嘴巴外面连着几条扩散的线。
有些话一旦开始传就再也收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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