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暄阳第37章 了哥王的味道
大厉二十二年二月初六。
这日子像一枚淬毒的钢针深深扎在陶焕心口十年。
往年此日纵使天塌地陷他也会将案牍推至一旁策马疾驰归家。
只为看他心尖上的夭夭穿着崔令仪亲手缝制的新衣小脸笑得像初绽的桃花奶声奶气地唤他“爹爹”踮着脚去够他手中那方裹着红绸、雕着新一年生肖的玲珑木匣。
哪怕只待一刻只饮一盏女儿捧上的甜羹便是他铁面判官心底最柔软的慰藉。
十年离散锥心刺骨。
二月初六成了最深的梦魇与祭日。
今年是女儿归家后的第三个生辰。
陶焕早早就备下了一份重礼——一方紫檀木匣里面并非华贵珠玉而是他亲手所刻的一方“霁”字印。
印钮是一只引颈向天的鹤线条洗练姿态孤高寄托着他对女儿浴火重生、云开雾霁的全部祈愿。
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日定要早些归家。
然而天不遂人愿。
西域乌孙国使团偏在此时抵达神都。
驼铃搅碎神都春寒异域的喧嚣与沉重的政治任务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捆住了大理寺卿陶焕的脚步。
礼部尚书卢杞一个年近六旬、精瘦干练的老臣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在会同馆门口一把抓住陶焕的袍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陶公!万万不能走啊!这乌孙使团刁钻得很鸿胪寺那帮小子根本压不住阵!陛下震怒言明若此次接待有失国体你我项上人头难保啊!” 鸿胪寺少卿杨文远一个三十出头、面色焦黄的年轻人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捧着厚厚一叠文书围着陶焕团团转:“大人!乌孙副使又提新要求了!要查验所有护卫兵刃的制式!还有贡品存放的库房风水……这……这如何是好?” 陶焕脸色铁青如同被寒冰封冻。
他看着会同馆内如临大敌、穿梭奔走的各色官员听着外面使团驻地传来的鼓乐喧天与隐约的争执再想起家中翘首以盼的女儿胸腔里如同塞满了冰冷的铅块。
他紧握着袖中那方温润的紫檀印匣指节用力到泛白。
大理寺卿的职责如山岳般压顶邦交国体重于一切。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属于朝廷重臣的冰冷决断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痛楚。
“备马!去会同馆!” 他声音嘶哑地吩咐随从将那方未能送出的印匣死死按回袖袋最深处。
骏马扬蹄载着他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政治漩涡的中心将那个点着温暖烛火、萦绕着女儿低唤的“家”远远抛在了身后。
陶府内红烛高烧暖意融融。
一桌精心准备的寿宴菜肴在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崔令仪换上了喜庆的玫红袄裙发髻簪了一支新打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带着强撑的欢喜不时望向紧闭的厅门。
陶云霁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一身新制的浅碧色云锦长裙衬得她如玉如竹。
她面前放着一碗崔令仪亲手擀的长寿面细如发丝汤清味鲜上面卧着一枚圆润的荷包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桌上的菜肴渐渐失了热气。
厅外夜色浓重只有风声呜咽。
崔令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眼中的期盼一点点被焦虑和惊惧吞噬。
十年前那个噩梦般的生辰如同冰冷的鬼影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坐立不安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娘”陶云霁轻轻放下筷子握住了母亲冰凉颤抖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稳定声音清泠平静带着抚慰的力量“爹身负皇命定是脱不开身。
国事为重女儿明白的。
您别急我去看看。
” 崔令仪嘴唇翕动想阻止却又说不出话只能含泪点头。
看着女儿换上不起眼的灰布小厮装束压低毡帽提着食盒消失在夜色里她的心如同被悬在了万丈深渊之上。
会同馆内的压抑焦灼父亲疲惫佝偻的背影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陶云霁心头刻下深深的血痕。
她默默放下食盒无功而返。
回到府中面对母亲更加绝望的泪眼和满桌冷透的佳肴她只是平静地拿起碗筷将那碗早已糊掉的长寿面一口一口沉默地吃完。
烛泪无声滴落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寥。
当晚一场诡异的冲天大火如同魔鬼的狞笑彻底焚尽了陶府内残存的一丝暖意。
限期破案的压力如同绞索勒得整个大理寺喘不过气。
陶焕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整整三日不眠不休。
第三日傍晚他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陶府。
暮色沉沉府门前的灯笼映着他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和那身布满焦灰烟痕、皱得不成样子的紫色官袍。
他像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石像唯有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之火证明他还活着。
“老爷!”崔令仪扑上去声音嘶哑想替他卸下这身沉重的枷锁。
“令仪我没事。
”陶焕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疲惫地摆摆手避开了妻子的搀扶径直走向书房“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备些参片……还得回去。
” 背影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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