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第7章 无根之人
紫禁城司礼监衙署值房。
这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沉重、压抑带着陈年书卷的霉味、高级熏香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铁锈味。
窗外偶尔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铛……铛……”一声声规律而冰冷证明着时间并未静止而是正拖着这个庞大帝国一步步滑向深渊。
他——或者说现在的王振——猛地从那张铺着厚重锦缎的硬木榻上惊坐而起。
不是被噩梦惊醒。
是身体。
一股剧烈的、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残缺感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那不是幻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嵌入灵魂最深处的、永恒的空洞。
仿佛他的存在从根基上就被挖去了一块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不断向外散发着寒意的伤口。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陌生而又真实让他瞬间冷汗涔涔浸透了贴身的丝质中衣。
这不是梦。
“这里是……”他开口发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音调偏高质感圆滑带着一种长期侍奉于人前而磨砺出的、近乎谄媚的柔和。
这声音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心。
他环顾四周。
烛火在巨大的莲花形铜制烛台上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的房间。
墙边立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塞满了用黄绫包裹的奏章文书堆叠如山每一卷都关系着一州一府的民生一兵一卒的生死。
身下的硬木榻雕刻着繁复的云龙纹铺设的地衣是西域进贡的长绒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
空气中弥漫的是顶级的龙涎香其气味霸道而沉稳经年累月地熏染着此地早已渗入了每一寸木料的纹理之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案之上。
那里一枚沉重的、纯金打造的印信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
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印。
就在他看到那枚印信的瞬间潮水来了。
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野蛮地灌入他的脑海。
大明皇朝……正统皇帝朱祁镇……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权倾天下的掌印太监王振! 一幅幅画面在他眼前急速闪过:年幼的太子朱祁镇依赖地牵着他的手;“三杨”老臣们带着鄙夷却又不得不恭敬的眼神;满朝文武跪拜在地口呼“翁父”时的山呼海啸;还有……还有那即将到来的名为“土木堡”的滔天巨祸!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荒诞。
他连滚带爬地从榻上摔下来扑到书案前。
案上立着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镜中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四十余岁、保养得极好的宦官的脸。
面色因久居深宫而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双眼狭长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充满了常年揣度人心的精明与阴鸷。
这张脸上清晰地刻写着权势、岁月以及一种因身体残缺而导致的、难以言喻的乖戾。
这不是他! 但镜中的人却分毫不差地模仿着他惊恐的表情。
这就是他!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是那个在史书上读到“王振”这个名字时只会轻蔑一笑的旁观者。
他就是王振!他不是一个位高权重的权阉他是一个被困在历史囚笼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死期、死法甚至连凶手姓名都一清二楚的死囚! 史书上那些冰冷的字句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逐字逐句地烫在他的脑海里:专权擅政、构陷忠良、蛊惑亲征、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英宗被俘、自己最终……最终被护卫将军樊忠在乱军之中用一柄八角铜锤活活锤杀! 那惨烈无比的结局仿佛就在明日。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碰翻了手边一盏早已凉透的残茶。
冰冷的茶水泼洒而出浸湿了摊开在案上的一份奏章。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的正是关于大同总兵官朱冕、西宁侯宋瑛在阳和口战败全军覆没的紧急军情。
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滚动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足以将人碾碎的恐慌如同浪潮般退去之后一种更为复杂、更为诡异的情绪开始从他灵魂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是权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早已习惯了的、被刻入骨髓的、对权力的痴迷与贪恋。
那是一种如同毒品般的依赖一种足以填补身体空洞的精神慰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了书案。
那堆积如山的奏章来自帝国的四面八方。
它们首先要经过内阁大学士们的“票拟”也就是草拟处理意见。
然后这些承载着帝国命运的文书会全部汇集到这里——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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